人的听力会随着年岁增长而不可逆地衰减,尤其是在高频部分。这是一个生理学理论,也是音响行业里一个鲜被摆上台面讨论的难题。
现实生活中,人们默认的“好音响”有一套客观标准:低音要够猛,高音要够亮——一开声就要把人抓住。
“但这种声音更像‘重口味’。刚开始很上头,却越听越疲惫;你会觉得热闹,却分不清旋律里的层次;你会很兴奋,却难以静下来。”尚海滨解释,就像在演出现场,如果你站在舞台音箱旁,起初会觉得震撼,音压把胸口都推着震。但过一会儿,会觉得耳朵发胀、注意力涣散。
“那不是音乐本身的问题,而是音量与能量过载带来的听觉疲劳。”尚海滨更在意的,是另一种标准:让你愿意一直开着、一直听下去的声音,不靠夸张的低频和刺眼的高频取悦,让音乐回到它本来的质感。
他在2022年创立“WhatPlus问加”品牌,卖复古CD机和黑胶唱片机,要为人们找到最适合他们的声音。

这份坚持也招来过不少质疑,但也正是凭借这种坚持,“问加”最终赢得了用户的喜爱。
在“悦己经济”的浪潮下,消费市场的风向正在改变。年轻用户不再只看参数表上的胜负,更在意情绪价值与日常陪伴。他做的复古CD机如今年销20多万台,品牌连续三年位居复古CD机细分品类前列。
从井下到案前
尚海滨是山东济宁人,大学专业是煤矿定向的安全工程。毕业后,他真的下了三个月的矿井。井下的“操作面非常矮,只有一米左右高,我亲眼看到很多工人弯着腰在里面拉煤。那种场景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冲击力很大,很恐惧”。
井下的黑暗与压抑与他大三时就开始的淘宝代购生意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时,他发现“魔声”“Beats”耳机在美国卖得很便宜,便做起了代购,一个月能赚一两万元。
一边是井下恶劣的环境,一边是收入不错的线上生意,选择不言而喻。就这样,尚海滨辞去了矿工工作,一边做代购,一边和国际音响品牌合作,成为一名经销商,“Bowers & Wilkins”“B&O”这些殿堂级品牌的名字曾是他日常工作的关键词。

随着对音响设备、声音有了更深刻、更专业的理解,他将这门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年销售额多时达三四千万元。
但几年前,随着整个音响市场从“供不应求”滑向“供过于求”,他的生意由盛转衰,年销售额跌至一千万元。
逼仄的现实逼着他寻找新出路。
彼时,国内的复古音响市场并非一片空白,但牌桌上的玩家大多是另一代人,“我见过的大多是40多岁以上的老板”。对于“90后”尚海滨以及平均年龄20多岁的团队来说,在这个普遍由“老炮儿”主导的行业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我们喜欢听的歌跟那些老板们不一样,在产品思维上也有很大不同,我们更贴近年轻用户。”

除了对好声音的理解上的差异,又因为考虑到复古音响是小众赛道,竞争相对没那么激烈,尚海滨决定试试,于是推出了复古音响品牌“问加”。
克制与聚焦
“问加”的第一款产品是复古CD机,尚海滨回忆,这款产品从想法到画出初版外观设计只用了几天时间,等待灵感花了1个月时间。之后是3D打样,然后是反复的修改与折腾,从一个脑海中的概念,到成为能上架销售的实体产品,整个过程花了三个多月。
产品上架后,团队自我感觉良好,“可一开始根本没有销量”。在冰冷的销售数据面前,他们迷茫不已。好在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零星的订单开始出现,用户对产品无一例外的都给予了肯定,“这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
第一年,他们设计了5到10款产品原型,它们并未全部走向市场,许多在内部评审阶段就被搁置了。

“我们的主要用户是年轻女性群体,同时也有很多产品是专门为男性开发的。”他发现不同年龄段的男性在审美和需求上差异巨大。“像我这样的“90后”用户,可能更喜欢木头、铝合金这类材质,偏爱方正的设计感。”
而更资深的发烧友,则偏爱更传统、更厚重的风格,在年轻人眼里甚至显得有些“老派”。
不同年龄层对音乐内容的偏好也不同。尚海滨会听王闻的《让一切随风》或者孙露的歌,用以测试音箱的低音炮效果。“但这些歌曲在‘00后’年轻人听来可能‘乏味’,与他们追捧的男团、韩团不一样,因此对音响设备也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要求。”
除了外观,还有感官上的差异。“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听力会逐年下降,对高频信号的感知能力会减弱。”他解释:“你可以把这些高频信号理解为吉他、钢琴等乐器的声音。年长的人对这类声音的感受力下降了,你需要把钢琴声调得更响一些作为补偿。”

但一个简单的补偿动作却制造了新的矛盾。“比如正常是20分贝,给年长的人听可能要调到25分贝。但这样的设定,年轻人听了就会觉得声音太尖、太刺耳,无法接受。”
一个产品很难同时满足两代人的耳朵。技术路径短期内走不通,他做出了商业取舍:暂时放下更传统的资深人群,把资源集中在自己最了解、也最擅长服务的年轻用户上。
“特立独行”登上第一
聚焦年轻用户,让尚海滨和团队找到了引爆市场的钥匙。
他们分析,复古CD机的核心应用场景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年轻用户喜欢追星,在数字音乐时代,他们依然会购买偶像发行的实体专辑,里面的CD碟片需要一台机器来播放;第二是送礼。情侣之间,太贵的礼物有压力,太便宜的又失了心意。而一张刻录着对方喜欢歌曲、开头配上几句心里话的CD,再加上一台可以DIY的机器,仪式感会瞬间拉满。
考虑到这样的使用场景,第一年,他们在一款型号C300复古CD机的盖子内侧,安装了一个磁吸装置,这样盖子可以掀开。这个设计等于将一台播放设备变成了一个可以DIY创作的情感载体,用户可以像贴冰箱贴一样,把他们喜欢的明星偶像、情侣合照用磁铁吸附在上面。

这款产品上市后,社交媒体上涌现出大量用户的分享,销量快速上涨。那些情侣合照、偶像照片与机器搭配出的氛围感照片,构成了生动的“买家秀”,尚海滨说,“非常漂亮,充满了青春的价值感。”
一年下来,这款单价300元左右的CD机卖出了20万台,品牌直接冲到了复古CD唱片机行业第一。
随后,尚海滨和团队又拓展了黑胶唱片机产品。
品牌的用户是18到30岁的年轻人,他们对所谓的重低音以及过亮到发刺的高音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追求。“他们更在乎人声的感觉,希望声音清晰、舒服、放松,不要那么吵,也不要那么燥。”
他解释:“低音虽然能在短时间内让你感觉很爽,但长时间会让你觉得吵和燥。高频也是一个道理,一开始听觉得声音好亮,但听多了之后,它太尖锐,不停地刺激你的大脑,多巴胺不可能一直在那分泌。”

他决定牺牲掉用户刚打开音箱那一瞬间的“音质真好”的惊艳感,换来长时间的、可持续的聆听体验。“我们希望设备一直在那工作,为用户提供一个舒服、放松的音乐环境,不吵不闹,人声清晰。”
为了做出满意的好声音,他们进行了漫长的研发。人耳可听的频率范围通常被概括为20Hz-20kHz,但听歌的耐听与清晰感往往更取决于中频(尤其2-4kHz)一带。消费者听到的差异,很多时候不在“更响”,而在“更顺”。
为此,团队在DSP(数字信号处理器)的调校上投入了大量时间:仅一个基础版算法的打磨就花了半年,而当产品尺寸或喇叭参数变化时,算法还需要重新适配。
这款带一对喇叭的黑胶唱片机X3上市后,行业内一度出现偏负面的声音,有人直言“不够好听”。但在用户端,好评反馈不断,品牌也因此冲上黑胶唱片机品类头部。
放慢脚步,做能看见的音乐
品牌销量上涨的同时也带来了制造端的挑战。“问加”没有自己的工厂,产品依赖深圳、中山、珠海的ODM工厂代工。尚海滨和所有品牌方一样,最初陷入了与工厂的博弈之中。
“工厂需要的是确定性的订单,通过压缩成本来赚取利润;而品牌最难的,是把每一处细节都守到最后。”他举例:假设品牌指定使用一款10元的电池,突然有供应商告诉工厂“9元也能做”,如果测试后看不出明显差异,替换就很可能发生。“你想想,一年20万台,一台省1元,就是20万元——销量规模越大,产品细节越会被放大。”

为了守住产品的质量,他们采取了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驻厂。工厂只要生产自己的产品,他们就派人去现场跟单。“我们的人会在流水线的最后一步进行抽测,有事没事就去产线巡查。现在,‘问加’产品的核心零部件已经做到99%的品牌客供或指定供应商,确保品质的一致性。”
守住产品质量还得学会慢下来。第一年,他们只推出了3款CD机。去年,品牌只上新了两款CD机新品,其中一款是在爆款C300基础上升级的C300 Pro,加入了自研APP,并补上了用户呼声很高的“单曲循环”功能;在声音上,团队做了微调,将原来的木质腔体换成塑胶类腔体,希望声音“更干净、更嘹亮一些”。
“我们不希望给用户提供太多的选择。”尚海滨解释这种“克制”是想告诉用户,“在300元或500元这个价位,我已经为你选择了一款最好的产品,你买它就行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黑胶唱片机还是CD机,它们在今天最大的意义已经超越了音质本身。手机音乐虽然便捷,但选择太多反而让人难以沉静。而黑胶和CD因为切歌、快进并不方便,在某种程度上“强制”用户停留下来,“反而能让人静下心来,真正体会到音乐的乐趣。”

并且,“黑胶唱片能把声音这种虚拟的东西变得可视化。当你看着唱片在唱盘上旋转,看着唱针与纹路摩擦的那一刻,你会感觉到音乐被具象化了,变得看得见、摸得着。”这些看似“落伍”的载体,恰恰因为其物理形态,提供了手机无法给予的情绪价值。
慢产品哲学下,尚海滨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大。品牌在全国有7个仓库,实现90%以上用户次日达。今年“双11”期间,品牌销售额同比增长了1.5倍,2025年全渠道销售额预计超过一亿元。
回顾创业路,尚海滨希望和他的“问加”在高速运转、信息过载的时代,能为人们提供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角落,让音乐不仅被听见,更能被看见、被触摸,成为一种可以安放情绪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