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李勇看来,AI玩具赛道会跑出“AI时代的泡泡玛特”。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邓双琳
见习记者 李晓天
编辑|马吉英见习编辑|张昊
头图来源|受访者
“我们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初创公司。”李勇这样形容他掌舵的跃然创新。
而当下,这家刚刚在8月完成了2亿元融资的公司风头正劲。它所处的AI玩具赛道,处在AI和情绪价值两个风口上,被投资圈视为AI技术最早跑通的消费级方向之一。据IT桔子数据,去年以来已有近百家投资机构入局。
李勇如今已不避讳谈他的判断——这里一定会出现AI时代的泡泡玛特,“我心目中这个赛道的‘终极’产品应该是一个情商和智商10倍于人类的玩具。”
而就在三年前,他还处在极度内耗状态下,后悔做出创业的决定。他此前在职场上一直很顺利,直到2017年成为天猫精灵的合伙人,正式踏入AI硬件领域之后,一切才开始变得如此“折腾”。
他当时很乐观,阿里巴巴把天猫精灵定位为入口级产品,他也觉得三年之后,AI技术足以支撑音箱成为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助手。
他还记得给团队每人送了一本奥地利传记作家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这本名著描述了12个历史人物和他们改写人类历史的伟大瞬间,他想给团队传达的信号不言而喻。
但此后,他就开始坐“过山车”。天猫精灵三年出货3000万台,却依然被降了权重,李勇离职创业做早教机;一开始就拿到蓝驰创投3000万元的投资,第一年收入过亿元,但业务极速下坠,仓库压了上千万元的货;就在他快要放弃的节点,ChatGPT上线了,他孤注一掷地选了AI毛绒玩具这个当时看上去并不大的生意,把核心人群定位为儿童;第一款产品又爆了,开卖不到一年半,收入已破亿元。
“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每次公司撑不下去时,总有人能拉我们一把。”李勇这样概括自己。一次次被他称为“痛苦”的大转折,硬生生把这个原本理性思维的技术男,推向了感性主导的情绪价值赛道。
之前有投资人告诉他,这件事应该是年轻人去做。他也很坦诚地回答,好多产品决策是跟年轻的同事们一起碰撞出来的。“我们的产品负责人、设计负责人、营销负责人都是年轻妈妈,审美在线,对情绪价值的把握非常好。很多细节,站在我一个理工男的角度,觉得没有必要。会多一道工序,也多一点成本,为什么要这么复杂?”李勇说。
AI玩具总是被媒体提问“还能火多久”,在看空者眼中,购买者多是“一时新鲜”。李勇也说,他们排在第一的差评是“联网”,“很多年轻妈妈可能在直播间被一个问题击中,就下单了。买回去才发现这个玩具还需要下载App,需要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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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去面对或许很漫长的用户培育期,既然以情绪价值来承载产品,那用户体验就至关重要。过去几年,这是AI硬件一直无法跨越的鸿沟。
AI玩具并不好做,他会举一些此前被认为“务虚”的例子来说明。有一个用户在直播间里提问——如果妈妈不要我了怎么办?产品给出的答案大意是妈妈可能比较忙,大人的事情有大人的思考,但是妈妈永远爱你。没想到,这个用户马上就下单了。“她是一个继母,孩子天天问,为什么亲妈不要他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勇说。
他仔细研究过为什么那么多投资人错失了泡泡玛特——提供情绪价值的产品,从理性层面分析,很难做出投资的决定。
当去年的某一天,团队把品牌定位为孩子的第一个“Al friend”时,李勇说一切都明晰了,“这个AI毛绒玩具应该有的功能,会什么不会什么,就按这个定位来取舍。”他提到脑子里《玩具总动员》的场景:多个IP玩具跟孩子一起玩,智能体之间可以聊天互动,这需要更复杂的大模型。
当然,他还是要入局成人市场,这是半年来公司最关键的一个决定。他对此很乐观,“泡泡玛特和Jellycat的成功,都证明了当下人们对情绪价值的需求越来越大,AI仍然是接住这个需求的最佳落点。”
“过山车”开局
创立跃然创新之前,李勇从没有过创业经历,他辗转于几家科技公司,从锤子科技,到联想,再到爱奇艺、阿里巴巴。40岁之前,他几乎未考虑过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转折发生在天猫精灵“失败”之后。
2017年,李勇成为天猫精灵的合伙人,当时阿里巴巴对这款智能音箱的期待是“成为交互的入口级产品”。即便天猫精灵三年的总销量超过3000万台,但依然离“入口”的预期相差甚远。
2021年,该产品在内部的重要程度明显下调,李勇因此离开了阿里巴巴。年近40岁的他决定创业,依然要做硬件,只是这次锚定的是儿童群体。
做天猫精灵时,他对一件事念念不忘——后台数据显示,基本是孩子在交互。他那时的第一反应是“失落”,这直接反映了产品体验不好,年轻人不爱用。但这给了他新的创业机会,尤其是在爱奇艺阶段,他还有过智能儿童玩具的操盘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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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勇找来的第一个人是在锤子科技时的“徒弟”高峰,后者也成了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他清楚记得拿到第一笔融资的情景:他没有路演的经验,一开始预期不高,想着“练练手”,结果蓝驰创投当场就决定投3000万元。从对方办公楼里出来,他整个人都是蒙的,“这么容易就拿到钱了?”
他开始按照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打造公司,团队只有20人,却租下了2500平方米的整层办公室,还修建了健身房。当时他很乐观,用不了一年,公司就能达到百人规模,为了迎接这个时刻,租个大办公室“很有必要”。
事情也的确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团队研发出的带有“早教”性质的益智玩具,在电商渠道销量很好,第一年就销售额破亿元。
而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先是团队预计的消费回暖并没有到来,工厂也无法开工,很长一段时间内无货可卖,公司现金流告急。同时,急需寻找新增长点的教育大厂涌入早教机赛道,网易有道、猿辅导的产品先后上市,这极大挤压了跃然创新的生存空间。
到工厂开始交付时,市场已被资源充足的大厂占领,跃然创新的仓库里积压了上千万元货值的产品。“我们账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李勇说。
机会又来了
最初几个月,李勇仍想“瞒着”团队。
“在大厂工作久了,人会有一层壳,当时已弹尽粮绝,但对员工,我们总还想传达一些乐观的预期。”他这些带着表演性质的“乐观”,还是在交不起房租被房东锁住大门后,彻底破灭。他只能跟员工坦白经营状况,并承诺会用个人积蓄负担离职赔偿。出乎意料的是,核心成员都选择了留下。
有半年时间,跃然创新是“硬撑”着。“当时为了公司能活下去,想了很多办法,给同行做代运营收服务费,接点拍摄剪辑的活。”李勇说。
他开始后悔出来创业,对外仍保持乐观,但独处时总会质疑自己。“为什么要租那个2500平的办公室?”只是这个问题,他就自责过很多次。
2022年底,ChatGPT的出现让处在清算边缘的跃然创新又看到了希望。李勇和高峰在北京奥森公园见了一面,后者将其称之为“奥森会议”。“那天特别冷,我俩穿着羽绒服喝了一壶热茶,讨论的主要方向就是要不要拥抱ChatGPT,重新来一次。”高峰说。
其实创业之初,李勇就有一个朴素的想法:把“天猫精灵”放进毛绒玩偶的肚子里,跟用户交互和连接,但碍于当时的AI技术不成熟,这一想法始终未能实现。
大模型的出现恰好解决了技术难题。“如果决定要做AIGC产品,过去的事就不能再碰了,左顾右盼肯定是做不成的。当时还有很多库存,我们俩也决定不要了。”高峰说。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可以预见到AI会被各行各业当成大机会,经历了第一次的失败,李勇格外在意赛道选择。
他的第一反应是顺着之前经验,用ChatGPT做早教机,但这还是绕不开在线教育巨头。“它们有非常好的教育内容体系,有教研团队、品牌和营销的能力,AI教育硬件赛道是必争之地。对于创业公司来讲,即使我反应速度快,能赚一波钱,第一年能活下来,但三五年之后呢?”他说。
做儿童硬件,如果教育硬件不能做,那只能做玩具了。在他看来,做情绪价值的产品可以避开与工具类产品的竞争。虽然当时大模型还没有开源,技术不成熟,无法满足成人的需求,但放在孩子身上完全符合。
“一个4岁的小猪佩奇,就算回答错了问题,又怎么样?”李勇说。
在高峰看来,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对产品的包容性也很高,“他们的思维并没有形成严谨的判断,即便大模型生成的内容有点天马行空,也不会影响孩子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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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把所有玩具品类看了一遍,要选出一个最适合和大模型结合的品类。很多品类的市场教育成本很高,比如让孩子跟一个会“说话”的积木玩,并不常见。当初李勇做天猫精灵时,要让一个智能音箱会说话,“怎么说,说什么内容,其实花了很长时间”。
他最后选择了毛绒玩具,“在孩子的世界里,毛绒玩具开口说话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个赛道近几年增长迅速,而全球销量前十的品牌中,没有一个来自中国。
不过“AI毛绒玩具”这个概念还是很抽象,很多投资机构一听团队只有PPT,没有实际模型就直接拒绝了。
一次偶然的深圳之旅改变了跃然创新的命运。高峰在一家餐厅见到了后来投资他们的高秉强,聊了一个小时,对方就决定要投。
李勇回忆起那次“救命”式的投资,仍觉得是命运使然,“我们和高老师有一个共识,大模型最先落地的最佳商业化场景就是儿童硬件。他之前没想明白这个硬件的载体是什么,当我们提出毛绒玩具这个想法时,他一下就觉得对了。”
当时,团队已经没钱做模型了,也坦诚地跟投资人说明了情况。结果高秉强特别爽快,签完投资协议当天先打了一笔钱,解决了拖欠的薪水。
AI时代的泡泡玛特
融资成功后,公司发展又按下了加速键。
李勇务实了很多。尽管主观上团队都希望第一代产品就是毛绒玩具的形态,但最终还是拿出了一个“半成品”——BubblePal。
他说,这是极致取舍后的结果。最初是计划拿到一些IP授权,但谈判周期太长了,比如在奥特曼的授权上,就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当时我们必须有产品出来,能帮我们低成本去培育市场,所以我就说服团队针对存量玩偶做了一个智能挂件。在我们的设计逻辑中,这是一个‘魔法泡泡’,落在玩偶身上,它就有了开口说话的能力。”李勇需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让用户了解他们的产品——把一个小硬件挂在玩偶脖子上,兔子、熊、狮子就可以“说话”了。

跃然创新第一代AI玩具BubblePal。来源:受访者
最初他对这款产品的期待是“测试市场反应”,仅备了2000台货。如果第一天能卖出50台,团队就能“开香槟”庆祝了。
但它却意外地卖爆了。去年8月正式开售,第一天就卖出了300台,这对一个售价399元的全新产品来说已相当可观。随后几天销量一直上涨,到第3天时,已卖掉了1000台。
李勇也很意外,他甚至没做好准备。刚开始直播卖货时,只有一个主播和一个客服,面对直播间涌入的几千人,根本来不及回消息。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这是市面上为数不多拥有大模型能力的玩具,用户此前从未接触过能角色扮演、连续对话、有长期记忆的AI玩具,他们更熟悉故事机、儿童手表、智能音箱等。
2025年初,伴随DeepSeek的爆火,又带动了一波销量上涨。截至目前,这款产品已卖出25万台,销售额超过了1亿元。
李勇说DeepSeek出来之后他们的解释成本变低了,“只要告诉用户我们是把DeepSeek装进玩具里,他们就能理解我们的产品了。”融资也变得顺利,“产品卖得很好,销量数据和在小红书上的用户反馈,投资人都能看到。”他说。
今年8月,跃然创新完成2亿元A轮融资,由中金资本、红杉中国、华山资本、愉悦资本领投。有了充足资金后,李勇开始花大价钱买顶级IP授权,从而出品真正的AI毛绒玩具。
团队又推出了可拆卸的二代产品CocoMate系列,可以单独使用,也能塞进毛绒玩具内。以奥特曼的AI玩具为例,该产品能让玩具发出迪迦和赛罗的声音,并与角色拥有完全相同的世界观,售价799元。
用户越多,针对AI玩具门槛的质疑声就越多。但实际上据李勇透露,几家A股上市的玩具公司都在跟跃然创新聊合作,而不是在自己的产品里接入豆包、MiniMax的大模型。
“这件事的链条比较长,有软件、硬件、算法,还要有对情绪价值、用户场景的理解。即使产品做出来,还要考虑IP、营销。”李勇以硬件设计为例,“之前想过做纽扣样式,也可以做三角形、五角星,材质是用硅胶还是毛绒,挂绳应该多长……做完外观工业设计后,开模,再修模,流程就要几个月。”
训练模型采用的数据集也至关重要。“如果一个团队对儿童用户的洞察没那么深,也能做出来,但一定没有我们做得好玩有趣。”
在李勇看来,这并非AI玩具的最终形态。他向投资人说了无数次要做“AI时代的泡泡玛特”,这意味着一定要攻占成人市场,“头部毛绒玩具公司给孩子的产品可能只占总量的20%,大部分毛绒玩具的主要消费群体其实是年轻人,不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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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产品线已在研发过程中了,虽然李勇没有透露更多产品动向,但预计年内就会发售,将采用全新的品牌名,与儿童产品区隔开来。
“倒没有技术上的具体指标,更重要的是站在用户场景的角度。”李勇假设了一个场景:已经很晚了,你下班回家之后也很疲惫,当然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聊天,能准确识别你的意图,给你饱满的情绪回应。
“具体到年轻人需要的情绪价值是什么,其实也不用那么纠结。一个不会说话的Jellycat就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假设它能回应情绪,就肯定能提升产品体验,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他说,“我举个极端的例子,比如你偶像的一个手办,不会说话你都很喜欢了,那如果它还能模拟本人跟你聊天,你肯定更喜欢。”
在与《中国企业家》对谈的一个半小时里,技术出身的李勇很少提及产品中的技术应用,相反一直在用各种修辞强调玩具给人带来的“情绪价值”,他认为这才是玩具的灵魂。
“此前大模型提供给年轻人的情绪价值还不够,但我觉得今年应该差不多了,核心标志是端到端语音模型的成熟:成本、体验都要好起来。”如何真正走向泡泡玛特那条成功之路,李勇看上去已经有了答案,只待时间来验证
